置身大学的学者,一般而言有“三条战线”:学术专著、翻译作品和创作,但林克将“三条战线”的学力集中于翻译,将整个生命投入其中。这与其说他失去了一些东西,不如说他的全力以赴,实现了一个中国翻译家的使命:对得住那些过往文学大师,也通过自己的笔恢复了汉语的尊严,同时也使自己成为国内德语诗歌翻译领域的领军人物。
本期嘉宾
林克,西南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文学专业硕士生导师。1958年4月生于四川南充。先后就读于四川外语学院和北京大学,后在维也纳大学深造一年。当过汽修工人、教师、导游和工程专职翻译。多年从事德语文学精品译介,翻译出版了特拉克尔、诺瓦里斯、荷尔德林和里尔克的作品,引广泛关注。
采访手记
2011年11月29日
2005年夏,在市区某家餐厅我首次与林克见面。他话不多,穿戴随意,黑黑的小胡子在光鲜的都市显得有点不合时宜。禁不住我和老酒仙柏桦的一再相劝,顷刻两瓶白酒见底。他摆手不喝了,大家坐在太阳下,一脸酡然,说古道今。记得我送了他一套拙作《玄学兽》,其中涉及诗人里尔克的名诗《豹——在巴黎植物园》。林克说,如果不懂基督教就别陷入里尔克的陷阱,因为这是迷宫,难以自拔。说罢他显出一脸苦相,让我感受到经历者的心情危机。
他很快发来了几部诗集的电子版,这是一种信任和礼遇,让我在纸质书尚未出版之前先睹为快。
在众多版本里,林克翻译的里尔克得到了专家尤其是读者的广泛赞誉,那种“我行走,我黑暗”的语式很惊人。这表明汉语表达确实得力于翻译文学。现代汉语里有种外语研究中的“词化”现象,大量诗人使用这种方法。比如汉语里没有“披光行走”这样的词组,但现在很多人提笔就来,从来没有深思过。如果“披光”没在经典里出现,并经过翻译家的苦心构造,汉语就不会这样去组合。又比如“梦田”,梦有一个归宿点,暗含了生殖、成长之义,但汉语原只有“梦巢”一词,和“梦田”一比就高下立判。词化现象对当代汉语隐喻性的诗性结构方式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。也许林克自己无意一定要“词化”,但对读者而言,它不仅仅传达了德语大师的本意,同时还传达了诗性的隐喻,也就是汉语本身的美。从文学角度来看,这种词语之力展示出强大的生命力。
去年,我们一起应邀去江浙参加一个诗会,林克恰好与我同住一个房间,我们决定抽空去灵岩山祭扫。一下车,我们被一群打扫墓园的村妇缠上了,她们宛如山雀觅食,起伏腾挪,扫了几把就伸手要钱。林克掏出20元递过去,对方开口:再加点,再加点。林克历来惜字如金,只说:“如果不要,我就把这20元收回了!”村妇明白了话里的强硬,忙说我们走我们走……
沉默的林克深谙世道,他以行动证实了他对环境的判断。开了几天诗会,他对我说,“这种会呀,我再也不会参加了,又乏味又憋闷,抵不上三两个朋友找个清新之地小聚。或者,我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看书也很过瘾啊……”
诗人张枣说:“一个表达别人/只为表达自己的人,是病人/一个表达别人/就像在表达自己的人,是诗人。”我想,林克恰恰就是这样的诗者。
里尔克非常喜欢“沉默”这个词,也许林克在多年的浸淫中,加上他的心性,他已经悟出了沉默的全部意义——“这就是生活:直到从某个昨日/跨出那最孤独的时刻/别样地微笑着,不若姊妹般的它日/朝着永恒深深沉默”。
一个深夜我从他家告辞出门,他坚持要送我到车站。寒风将枯叶从枝头拔下,撒向我们的头顶。两人顶风走在空寂的街头,他的脚踩响枯叶,窸窣咕唧,就像文字的黑客在喃喃自语。(来源:来源:成都日报)